苏文良拿起那册有过水纹印的账册，对着光仔细看。在“支银二十两”那行字的下方，有处极浅的折痕，像是有人把账本折起来，只露出这一页给人看。而那道水纹印，恰好遮住了被撕掉的“退羊皮二十张”的记录。

“老刘头不是回家享福了。”他把蓝布包重新锁进暗格，钥匙在掌心转得飞快，“他是被人灭口了。”

周先生猛地抬起头，烟袋“当啷”掉在地上。“少东家可别瞎说！老刘头……”

“那二十两不是补偿。”苏文良打断他，声音里带着水汽的冷，“是封口费。蒙古人在霉斑羊皮里藏了违禁品，老刘头发现了，父亲怕惹上官司，偷偷处理了羊皮，又用二十两让老刘头闭嘴。可有人不想让这事烂在肚子里——要么是想拿这事要挟苏家的同行，要么是……”

他没说下去。但两人都明白那个没说出口的可能——是父亲自己，为了苏家的名声，斩草除根。

晨光爬上窗棂时，苏文良还坐在账房里。账本上的水纹印在阳光下渐渐显露出更多细节，那道斜斜的印记边缘，有圈极淡的墨痕，像是有人用毛笔蘸了清水，小心翼翼地描过。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教他记账，说“账本是活的，你对它诚实，它就护着你；你糊弄它，它迟早给你捅个窟窿”。当时他只当是生意经，此刻看着那道水纹印，忽然懂了——这哪里是水浸的痕迹，分明是父亲用清水写下的警告。

周先生端来的粥凉透了，苏文良却没察觉。他拿起毛笔，在新账本的第一页写下“光绪三十年五月十二”，又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水纹。笔尖落纸的瞬间，檐角的铁马又响了起来，像极了父亲当年在账房里拨算盘的声音。

他知道，从今天起，苏家的账，该换种记法了。水面上的风浪要防，水下的暗礁，更得一个个摸清楚。而那道水纹印，会像枚印章，盖在往后的每一页里，提醒他——做生意的底线，从来不在账本上，在心里。

雨又开始下了，这次带着晨光的暖。苏文良把那册有印记的账册放进铁柜最底层，上面压着父亲留下的牛皮小册子。锁门时，他听见周先生在灶房里咳嗽，烟袋锅的火星明灭，像极了那些藏在水面下的秘密，终将在某个清晨，被阳光照得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