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被月光镀过的银霜。
“阿爷,‘莲生’是谁呀?”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刚折好的灯盏,裙摆上还沾着泥点,“是不是您总说的那个会种莲蓬的姐姐?”
老者浑浊的眼睛亮了亮,木杖在水面轻轻一点,涟漪里的字迹忽然变得清晰。肖飞站在几步外看得真切,那“莲生”二字的笔画里,藏着忘川河底那块石头的纹路,三百年前他蹲在河边时,曾用指尖一遍遍描摹过。
“她呀,”老者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笑意,“她是这世上最会种莲蓬的人。”
风吹过池塘时,水面的莲花灯轻轻摇晃,灯影里忽然浮现出个梳双丫髻的少女身影。她正踮着脚往老者的木杖上系莲蓬,裙角沾着的泥水与老者裤脚的痕迹一模一样,连弯腰时发间滑落的莲子,都滚向同一个方向。
肖飞忽然想起轮回树的根须。那些盘错在忘川河底的根系,看似各自生长,却在泥土深处紧紧纠缠。就像老者的木杖与河底的“莲生”石,看似隔着三百年的时光,却在水面的涟漪里重逢。原来所谓回家,从来不是回到过去的某个地点,而是让牵挂的人,住进往后每一个清晨的露珠里,每一片飘落的花瓣上,每一声孩童的笑闹中。
“后生,过来尝尝?”老者忽然朝他招手,手里举着颗刚剥好的莲子,“这是今早从池子里摘的,甜得很。”
肖飞走过去接过莲子,指尖触到老者的掌心时,忽然感觉到熟悉的灵力波动。那是忘川河底特有的温润气息,三百年前灵溪为了护他,把魂魄凝成石头时,他在河边摸到的就是这种温度。
莲子的清甜在舌尖散开时,带着点微苦的余味,像极了摇光煮的莲子羹。他忽然想起灵溪总说,苦才记得牢,就像她教给山下孩童的童谣,跑调跑得厉害,却让人听一次就再也忘不掉。
远处的村落里,不知谁家的窗户打开了,飘出几句熟悉的调子。是灵溪当年编的那首童谣,歌词里唱着“桃花开,忘川流,故人走,新人留”,跑调的地方和记忆里分毫不差。
肖飞抬头时,看见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趴在窗台上哼唱,红绸子扎的发带在风里飘得欢快,像极了灵溪当年别在发间的红绳。
“那是王屠户家的丫头。”少年药郎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药箱上的补丁在晨光里泛着白,“她说这调子是梦里听来的,醒来就记牢了。”
肖飞低头看向掌心的玉佩,那半块玉正在晨光里渐渐变得透明,里面隐约映出忘川河的影子。河面上漂着雅玲带来的那片荷叶,叶尖正朝着人界的方向倾斜,像在指引着什么。他忽然想起雅玲临行前的话:“荷叶生在水里,却向着阳光。”
原来希望从不是凭空出现的,它带着来时路的泥痕,带着记忆里的温度,像荷叶那样,就算漂过再黑的河水,也总能找到光的方向。
女子的剑穗又一次拂过药箱,这次带起的药香里,混进了桃花的甜和莲蓬的清。肖飞望着他们并肩而立的身影,忽然明白孟婆说的“安神”是什么意思。那碗汤从不是要抹去记忆,而是让沉重的变成轻盈的,让疼痛的变成温暖的,让那些散落的牵挂,像此刻的药香与剑穗那样,重新缠绕成可以揣在怀里的形状。
池塘里的莲花灯开始顺着水流漂动,孩童们的笑声惊起几只蜻蜓,翅膀掠过水面时,带起的涟漪与木杖点出的“莲生”二字重叠在一起。老者的皱纹里盛着晨光,像藏着一整个忘川河的温柔。
肖飞摸了摸腰间的行囊,里面装着少年给的荷叶画,画旁歪歪扭扭写着“向着光,就能找到你”;有女子剑穗上剪下的红绸碎布,还留着剑鞘的温度;还有老者塞给他的莲子壳,纹路里藏着忘川河底的光阴。最底下压着片轮回树的新叶,叶纹里的五界微缩景象正在缓缓流转,人界的炊烟与仙界的流云缠在一起,魔界的熔岩映着妖界的草木,灵界的光点落在忘川河的水面上,像撒了把碎星。
他忽然想起离开忘川时,轮回树的枝丫在身后轻轻摇晃。那时他以为是告别,现在才明白,那是五界的风在跟他说:往前走吧,我们都在。
启明星终于被晨光吞没,第一缕朝阳越过山尖,漫过麦田,漫过老槐树的枝叶,落在肖飞的肩头。他把掌心的玉佩凑近阳光,玉质里的流云纹路忽然舒展开来,与少年药郎挂在药箱上的半块遥遥相对,中间的空隙里,仿佛能看见忘川河的水流缓缓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