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深渊
“俗套的故事。”祁空评价道。
宋晚从她的眼中看不到悲悯丶同情,甚至没有荒谬可笑的嘲讽。深渊之中的人类自以为虔心祈祷就能够得到神明的眷顾,殊不知倘若祂真的存在,也应以万物为刍狗。
漠然的情绪之下才是真正的公平。
顾依冷漠地坐在雨幕之外,她与宋晚曾经见过的鬼魂都不同。除了血渍和雨水以外,她是干净的,就好像延续了她一贯以来的性格。
又或许,魂魄本身干净的人,在死后也会有所不同。
宋晚瞥了一眼,见她大有听完这场戏的打算,继而道:“这件事算是大白了,那眼睛呢?”
高麒已经再次被顾惜抱进了怀里,她搂得那样紧,就好似这个孩子是她的救命稻草,切不可被顾依这等已死之人夺了去。分明没有血缘上的联系,但她满眼的惊惶,就好像他与她的生命才是真正的不可分割。
“放过小麒,放过他……我求求你放过他好不好?”她哭诉道,“他什么都没有,他什么都没有……”
祁空忍无可忍,嗤笑一声:“谁死谁活?谁放过谁?”
顾惜哑然,像是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抱着高麒掉眼泪。高麒还不能够理解这些覆杂的事,他擡手碰了碰自己的脸,疑惑地道:“你的眼睛里……为什么会流水?”
“她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高昌业!都是高昌业!”顾惜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你们去找高昌业!都是他!是他带回的骗子!为了给小麒治眼睛,这些年我们去了多少医院?换了多少方案?分明治不好的病,他偏听骗子算了生辰八字,让他找人,说能换就能治好!谁知道他让找的人是你?谁知道竟然是你……”
祁空若有所思。
换器官……倒是不容易被六道执法发现。
不过,既然都在天道之下,那么……
“所以说,是高昌业听信了骗子的话,让他与顾依换了眼睛,”宋晚走上前去,手指擡起高麒的下巴打量,她轻笑一声,“怎么能说骗呢?这不是挺好的吗?”
祁空生怕她下一秒就将人眼睛给挖出来,却听她又问道:“那你呢?就这么心甘情愿地把眼睛给他了,然后自己去死?”
顾依总算是给了回应,她示意宋晚走上前来,却被祁空制止了。
她隐约猜到顾依想要做什么,沈声问道:“你确定?没有其他的愿望了吗?”
顾依摇摇头。
这其实是罕见的,残魂滞留世间,大多有难以完成的执念。但顾依并没有得到任何东西,甚至连一个道歉也没有。她似乎只想亲口听到令人绝望的真相,对人性的丑恶彻底失去幻想——尽管不久之后的将来,她将在一碗孟婆汤的作用下什么也不记得。
“好吧,”祁空叹了口气,让宋晚在原地等着,自己走上前去,“给我吧。”
顾依点点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将手中的伞交了出去。
先前沾上一点血迹都要用卫生纸擦净的祁空像是没注意伞柄上凌乱的液体——至少在伞下,她不会再淋雨。
“手给我。”她向宋晚伸出手。
宋晚深深地望了顾依一眼,最后看见她悯然的微笑。
不属於她的记忆以第一人称视角缓缓展开。
村里花大价钱买来的女大学生逃走了,她甚至成了逃亡的帮凶。
之后整整十年的记忆像走马灯一样晃过,她听说大脑的保护机制会自动忘却痛苦到极致的回忆,原来是真的。
小升初的暑假,她从周围人日益冷漠的态度中猜到自己不再被允许上学,男人恶心的眼神在她的身上流连的时间越来越长,她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与当年她年轻的“母亲”一样,逃离这座牢笼。
她再也没有回过出生的地方,靠着资助与打工赚来的钱完成了初中和高中的学业。每次家长会,她一个人坐在本该由家长坐的位置上,事实一遍又一遍提醒她,她不一样。
这只会推动着她离地狱越来越远。
高考出成绩那天,她照着往年的录取名次对了又对——沪都大学,无数学子梦寐以求的院校,也是分数范围内离那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最远的地方。
她并不知晓自己只是从一座深渊翻入另一座深渊。
所以,当她有一天突然被“母亲”找到,说要让她改姓顾……她竟也没有太惊讶。
姓名本身带着一个家族的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