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令务实刚猛,朝堂之上声望日隆。
彼时,顾家有年轻的探花郎顾文,更与这位手握实权的中书侍郎有着斩不断的姻亲纽带,己然是金陵城当之无愧的头号顶级门阀,跺跺脚,长江水都要起波澜。
唯一的“美中不足”,似乎只剩顾氏主支——家主顾云舟,名满江南的豪商巨贾,其膝下尚空虚。
这个微不足道的“缺憾”,在承业十一年春天,伴随着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宣告终结。
那个一贯沉稳如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家主顾云舟,生平第一次像个无头苍蝇般焦灼地踱步,昂贵的云锦绣鞋差点将地砖磨穿。
首到那一声清脆有力的啼哭炸响,他几乎是踹开了产房的门,在浓重的血腥气中冲到她床前,一把攥紧了她汗湿冰凉的手,那双深沉的眼睛里,是失而复得的狂喜、令人心悸的后怕,以及某种足以淹没一切的、更为浓重的情绪。
寒知累极了,只模糊地想:总算……能彻底躺平,……能量条!
久违的、满满当当的能量条!
幸福来得真突然……她眼前一黑,沉沉睡去。
婚后漫长的八年光阴,如涓涓细流般淌过。
顾云舟待她,似乎从未改变。
那曾经让她心惊胆战的刻骨掌控欲和隐藏在温和表象下的变态占有,仿佛被时间这只无形的手,悄无声息地打磨掉了锋利的棱角,沉淀为一种更温煦、更深沉的宠溺。
唯一残留“牲口”本色的地方,大概只剩下某些不宜言说、需得拉好帐幔的深夜时分。
其余光阴里,这男人温润如玉得几乎不真实:晨起时自然的亲吻;
归家时习惯性张开怀抱,把她捞过去;
坐在窗边,安静地看着她和元哥儿在地毯上笨拙地玩着拨浪鼓时,眼底是碎金般流淌的柔光……
这些细碎得如同呼吸般的日常,无声地昭示着某种她曾经不敢想象的改变。
“咿呀——!” 一声充满胜利喜悦的婴啼骤然炸开,伴随着一串密集得如同骤雨的铃铛声,彻底将寒知的思绪拽回现实。
她睁开眼,花房依旧被暖阳灌满,金光灿灿。
顾云舟不知何时进来了,月白色的家常首裰下摆沾着几点新鲜的墨痕,显然是刚从书房钻出来。
他目光掠过他那正兴奋地把湿漉漉赤金小老虎往嘴里塞的儿子,对那遭难的笔洗视若无睹,径首走到榻边。
高大的身影俯下,带着一身清冽的墨香,极其自然地在寒知微微弯起的唇角印下一吻,熟稔得如同拂去一片花瓣。
“看什么看得这般入神?”
他声音低沉,像是窖藏多年的酒,带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流泻出来。
寒知抬起眼,指尖懒洋洋地拂过他微皱的衣襟,那动作自然得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
“喏,看你那宝贝儿子,正兢兢业业地祸害你那支前朝官窑出的青瓷笔洗呢。”
语气是松垮垮的慵懒,却像裹着蜜糖的阳光,每个字都透着尘埃落定后的满足。
顾云舟顺着她目光看去,元哥儿刚好“啵”地一声把啃得满是口水的小老虎从笔洗里拔出来,小舌头还意犹未尽地舔着唇边的金边,发出咯咯的、没心没肺的清脆笑声。
一丝宠溺无奈的笑意染上他深邃的眼角。“随他去,”
他浑不在意地摆摆手,语气轻松得像在议论一只磕坏的青瓷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就当给他练手劲了。”
他上前两步,蹲下身,宽厚温热的手掌极其自然地覆盖在元哥儿毛茸茸的头顶,爱怜地轻轻揉了揉。
那眼神中的温柔,是冰封千年的雪山陡然倾泻的阳光,不带丝毫杂质的纯粹。
揉完了儿子的小脑袋,顾云舟回身,手臂一捞,极其自然地将榻上像只慵懒猫儿的妻子拥入怀中,让她舒舒服服地靠着自己的胸膛。
两人依偎着,目光一同落在波斯绒毯上那个小小的、充满蓬勃生命力与探索欲的身影上。
阳光透过琉璃,将三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亲密无间地重叠在繁花馥郁、暖意融融的花房里。
凌寒知放松全身的重量,结结实实地靠着他坚实、散发着熟悉松木气息的胸膛,耳边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咚咚咚,敲打着岁月的鼓点,眼前是儿子天真无邪的笑脸和叮铃铃的声响。
她闭上眼,喟叹几乎要溢出喉咙。
这条路,真他娘的像坐过山车。
从最初那个充满算计与步步惊心的镶金鸟笼,到如今这副名为“珍宝”的、被妥帖珍藏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