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僖贵妃审视的目光中夹杂了对佟佳氏强撑精神的担忧。
佟佳氏本人只是机械式地点头或沉默,只在惠妃急切询问大福晋人选时,才提点一两句家族渊源、品性教养之类的话语,声音低沉而缺乏生气。
她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在被一点点抽走。
西鲁克氏和尚寒知的戏份精简至极
——只在佟佳氏或太后偶尔投来目光征询时,指着面前名册上的某处,低声道一句极其“标准”的评语:
“此女家世清白”、“册记其性情温婉”、“族中有贤名”……
标准得像从同一本教材里背出来的答案。
在一段过于冗长、几乎令人窒息的沉寂之后,佟佳氏的目光又一次缓缓聚焦在尚寒知身上,那目光因疲惫而浑浊,却偏偏带着一股奇特的分量,仿佛穿透了表面的恭敬,首抵人心。
开口时声音更是沙哑,如同砂砾摩擦:
“尚福晋,纯亲王……近来可安?
你日夜侍奉在侧,辛苦……”
这不是问话,更像是对另一种生命的遥远凝视,带着行将就木之人在寒冬里望向窗外最后一朵花的苍凉和茫然。
尚寒知立刻放下手中根本没喝过的茶盅,起身屈膝,嗓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与一丝惶恐的微颤:
“劳皇贵妃娘娘垂询。
爷……他身子底子弱,太医再三嘱托须得静养,切忌劳心费力。
臣妾愚钝,唯有恪尽本分,朝夕侍奉汤药,只求……只求爷能安泰康宁,便是……臣妾的福分了。”
她垂着头,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声音里的哽咽将将够在座众人听闻,完美演绎了忧心夫君、战战兢兢的小妇人。
佟佳氏定定地看着尚寒知,看了很久。
在她病弱的认知里,似乎尚寒知此刻苍白脸上的那份惊惧,正是对她处境的回应。
一种微妙的“理解”在她憔悴的眼中弥漫开来,那丝悲悯化为了同病相怜的苍凉。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点了下头,仿佛完成了一个沉重的使命,声音轻得几乎被檀香掩盖:
“好……你,也是个不易的……顾着他,也顾着自己些……莫要太……”
一个“累”字卡在喉咙里,终是消散无声。
这关怀,像为一段无需深究的公事对话画上了句点。
西鲁克氏恰到好处地接话,声音沉稳如常,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娘娘慈悲,体恤晚辈。
寒知这孩子心思纯善,待王爷确是一片赤诚,事事不敢懈怠。
王爷如今身子经不得丝毫颠簸,离不得她片刻周全。
今晨临行前,王爷还特特叮咛了臣妾,要早些送福晋回府呢。”
她再次将尚寒知的角色,牢牢钉死在“病弱亲王寸步难离的看护者”上,
也为她划定了离场的底线。
佟佳氏唇角似乎弯了弯,极浅,目光己若无其事地转向下一组待进的秀女:
“嗯,用心便好。”
恰在此时,“啪嗒”一声清脆的瓷器落地声响。
原来是宜妃手中那精巧的茶盏盖子脱了手,掉在了光洁的金砖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才停下,突兀得让所有人都是一顿。
宜妃自己都惊得微微一缩,脸色有些发白。
宜妃身边的小宫女慌忙俯身去拾。
这点小小意外如同投入沉闷水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略显僵持的空气。
惠妃诧异地扫了一眼,又迅速将目光投向门口新进来的秀女。
德嫔的头埋得更深,僖妃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温僖贵妃不动声色地将手中茶盏也放远了些。
太后被这声响牵回了稍显涣散的神思,她疲惫地以指腹揉了揉额角,又看着佟佳氏阖目的侧影,轻轻叹了口气,带着疲惫的终结感开口:
“哀家听久了些,倒有些乏了。
这些都是懂事的好孩子,你们看着合适,挑拣着定便是了。”
尚寒知紧绷到酸涩的后颈肌肉终于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