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正提着灯笼站在那里。灯笼的穗子是绛红色的,末端系着半块玉佩,玉质温润,边缘处有道明显的断裂痕,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的。
他的呼吸猛地一滞。
那半块玉佩的形状,与前日在忘川渡口看到的,那个抱着断剑的女子腰间挂着的,分毫不差。
他记得那女子。一身洗得发白的素衣,怀里紧紧抱着柄断剑,剑鞘上的缠绳都磨秃了。她站在渡口时,指尖反复摩挲着断剑的裂痕,像是在确认什么。腰间的半块玉佩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肖飞当时就觉得那玉质眼熟,却没想起来在哪见过。直到她低头时,剑身上映出她眼底的泪光,还有那句带着颤音的“我总怕忘了他最后说的那句‘等我’”,孟婆在一旁轻声说:“三位等了三百年,轮回树终于肯为你们开枝了。”
三百年。肖飞想起自己在忘川河畔蹲了整整七十年,只为在灵溪名字旁刻下一道浅痕。他忽然明白,有些等待,从来不是用时间来衡量的。
肖飞走到灯笼下,抬手轻轻碰了碰那半块玉佩。指尖刚触到玉面,就听见“咔”的一声轻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迷雾中与它呼应。他低头,看见自己腰间不知何时多了个硬物——是离开忘川时,孟婆汤在衣襟内侧凝成的那半块玉佩,此刻正泛着与灯笼上那半块相同的莹光,像是两颗心在共振。
他解下腰间的玉佩,将两块断面对在一起。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分开过。
完整的玉佩上,刻着一株缠绕的并蒂莲,一朵盛放,一朵含苞,莲心处还刻着两个极小的字,左半是“昭”,右半是“宁”。玉面被摩挲得光滑,边缘处甚至能看出长期佩戴留下的包浆,显然曾被人日夜揣在怀里。
就在两块玉佩合二为一的瞬间,灯笼的火光突然暴涨,将周围的迷雾驱散了大半。肖飞这才发现,灯笼被系在一根歪斜的木桩上,木桩上刻着模糊的字迹,像是“渡口”二字,又被岁月磨得只剩轮廓。而在木桩周围的雾气里,浮现出无数细碎的画面,像被水打湿的画轴缓缓展开。
他看见一个穿着银甲的男子,将半块玉佩塞进女子手里,另半块系在自己的剑穗上。男子的眉眼锐利如剑,此刻却笑得温柔:“此去征战,若我不归,你便带着它来找我。忘川渡口,我等你。”女子的泪水落在玉佩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哽咽着点头,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他看见女子抱着断剑,在忘川边一等就是三百年。春去秋来,忘川河的水涨了又落,她脚下的石头被磨得光滑,怀里的断剑却始终带着他的气息。有好几次,轮回树的枝丫都要触到她了,却又缩了回去——孟婆说,是她执念太深,不肯放下那半块玉佩,轮回树便不敢收。
他看见男子的魂魄在轮回中漂泊。第一世投成了人界的樵夫,上山砍柴时捡到半块玉佩,却在一次山洪中被冲走;第二世成了仙界的小仙童,每日擦拭镇殿玉佩时,总会对着并蒂莲发愣,直到仙寿耗尽都没明白为什么;第三世……肖飞忽然看清画面里的场景,是三百年前的仙魔大战,男子转世成了守关的将领,胸前中了魔箭,倒在血泊里时,手里还攥着半块玉佩,嘴里反复念着“宁儿”。
原来有些牵挂,连轮回都挡不住。
玉佩上的并蒂莲忽然亮起,花瓣上的纹路流转着金光,像活了过来。肖飞仿佛听见有人在耳边叹息,带着释然,也带着久别重逢的欢喜。他想起渡口那女子喝汤时的神情,眉头舒展的瞬间,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原来……他们已经重逢了。”他轻声说。
灯笼的火光渐渐暗下去,重新变回那点昏黄。系着玉佩的绛红穗子轻轻晃动,像在向他告别。肖飞将合二为一的玉佩重新系回灯笼穗上,转身继续往前走。他知道,这玉佩有了新的使命,要在迷雾里指引下一个寻路人。
脚下的光点依旧在蔓延,只是不知何时,光带里多了些绛红色的丝线,像极了灯笼穗的颜色。他走着走着,忽然觉得这迷雾中的小径,不再只是通往人界的路。
这分明是无数人的牵挂铺成的河,是那些说过“等我”的誓言,是那些刻在魂魄里的名字,在岁月里蜿蜒向前,指引着每一个心怀执念的人,走向重逢的终点。他想起灵溪总爱说“万物有灵”,此刻才懂,连光都在为思念引路。
前方的迷雾里,又有新的光点在闪烁。肖飞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他看见光带尽头隐约有片桃林的轮廓,风里似乎还飘着桃花的香气。他知道,灵溪的笑,墨尘的剑,摇光的琴,还有那些藏在记忆深处的温暖,都在前方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