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鬼啊,生前功德或者杀孽太多,阎王那边儿清算都得好长一段时间,这不就只能在阴间住下等公文了嘛,”见宋晚主动与他提问,鸡精往周围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食指与拇指交叠比了个手势,“只要有这个,什么都能打听到。”
自打到了阴间,静昭仪总共也没有过几个钱。那鸡精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更是骄傲地挺起了胸脯:
“我死之前可是有名的杀手,佣金高着呢。哪怕死了,也有人给我烧最后一单的佣金过来啊……”
后面的话静昭仪已经听不见了,她从中知晓原来酆都的银钱也能被从阳间烧来。她死之时皇宫诸位自身难保,自己不过草草下葬,而又举目无亲,没人祭奠倒也正常。
只是祁空,她不可能不知晓。
她无意识咬住了下唇,脑海中盘踞的念头占据了全部的身心,她惊讶於自己在这一瞬间迸发的勇气:去问清楚。
她一定要问清楚。
不远处已经能够看见一座小木屋,满头银发的年轻女人系着围裙站在屋外,面前支起一个小摊,桌上摆着一个大铁锅,还在丝丝缕缕冒着热气。
这便是……孟婆汤?
据说喝上一碗,能够让人忘却前尘,无挂无碍地投胎去。
——可她不愿。
她不想懵懂地结束这一世的尘缘,了无挂碍绝非她所追求——大抵只有渡空这种一心向佛之存在才能够真正将己身从凡世中抽离开来。
仓促的永别不该是她们的结局,她生前没有等到来年春日,可魂魄轮转,她仍将会拥有无数个春日。
食言的从来不是她。
怀揣着这般想法,当她排队到孟婆的小铺前,那女人瞧了她一眼,许是看她年轻,没有那么多尘缘可忘,舀了半碗紫红色的汤搁在她面前。
“劳烦一问,”她手指按在汤碗边,“这是什么汤?”
来往的各种生魂孟婆见惯了,是以也没对静昭仪有清醒意识表露出惊讶。她像是疲倦,嘟囔了一句:“又告假了,又让我既发汤又守门。合着就欺负我请不了假呗……”
听闻静昭仪的提问,她搅动汤勺的手一顿:“什么?”
她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怔了一下才说:“阳间夏天了,我们统一供应冰镇酸梅汤——你喝便是了,不爱喝也无所谓,反正一会儿就忘了。”
静昭仪被其中几个字唤起不算遥远的回忆,一时间沈默没了动作。
“你想干什么?”孟婆警惕地盯了她一会儿,“可千万别想着砸摊啊,损阴德的。”
她以为静昭仪是对自己的投胎不满,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不知为何,她没忍住多说了两句:“已经修炼成人形的狐狸嘛,这种畜生一般灵性都挺大的,下辈子好好努力,指不定就飞升了呢?”
静昭仪知道自己的举动被误会了。不过这种时候,她倒是乐得听孟婆多说几句。
她对着孟婆宽慰地一笑,然后端起碗,以不太优雅的方式仰头饮尽。
“诶,这就对了嘛,”孟婆劝说完这一位,见汤已入口,便也没再管她,只伸着脖子对后边的队伍喊道,“下一位——”
方才那鸡精比她先走,她又在孟婆处耽搁了如此久,这会儿她与奈何桥上前面一只鬼已经拉开些距离了。
桥头的石柱勾连着常人看不见的结界,用於检测孟婆汤是否已入投胎魂魄之口——这些都是方才的鸡精告诉她的。
酸涩感在口中蔓延,汤水像是能够自行流动般净往嗓子眼里钻。她经不住咽了一点,胃里立刻燃起被烈酒烧灼般的疼痛。她竭力忍着反胃感,不动声色地从石柱旁走过。
石柱的紫色光环猛地亮起,她几近以为自己的心脏就要跳出来——然而鬼魂并无心跳,不过是她紧张到极致,以为自己仍旧有肉身的臆想。
待她走出三尺有馀,在孟婆的视线顺势投过来的前一刻,紫色光芒蓦地灭了。
孟婆见桥上无异常,静昭仪仍旧是狐狸模样,便只当自己工作久了眼花,放下心来,继续招呼下一只鬼魂。
正当此刻,静昭仪身后的鬼魂一只脚已踏上奈何桥,高大的身形将孟婆的视线完全遮挡。
她已然行至奈何桥另一端,所有的检验都已完成,这里没有阴差把守。而她神色淡然,在一只脚踩上下桥楼梯的瞬间,左手搭上一侧的护栏。
借着状似无意往桥下一瞥的掩饰,纤纤玉指一压舌根,将那口中含的半碗孟婆汤悉数喂了忘川河边的彼岸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