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梦
自那以后,宋晚有好几日都没再看见祁空。
她想不出祁空滞留在此的原因,却无端想起现世中大抵也是如此。细算下来,祁空其实没有必要的理由在沪都大学完成本科学业,她好像原本就不需要。
就像同样拥有很长生命的无念一样。
她们为数不多的交集似乎只是维持着若有若无的联系。宋晚试着回忆苏卿宁的一生——尽管她并不认为那应当归属於自己,萍水相逢的缘分,她甚至不知晓自己为何会记得连姓名都没有留下的女人。
不过是深夜敲错房门,才有了短暂的误会……但,她原本是要做什么来着?
理不清的记忆兀地涌现出一股悲伤,感官总是最容易被欺骗的东西,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苏卿宁的多愁善感影响了心绪,甚至还妄图从中发现解决现有疑难的线索。
记忆是如此私人的事情,就让它逐渐落灰遗忘好了。
梦境中的时间流速与现世并不相同,宋晚摸不清规律,只知道她方才走了一会儿神,听宫女们闲话,已经是几天之后了。
仍旧是夏天。她隐约觉得这趟南方之行并非是简单的出游,哪有皇家到南方避暑的道理。不过这并非静昭仪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妃能够知晓的,大抵是皇上微服私访,具体什么时候回宫去,上面倒也没说。
祁空不在,静昭仪望向槐树的次数反倒多起来。宫女来问过几次,疑心主子是否不愿意见参天古树挡了太阳,静昭仪敷衍几句得体的理由也就罢了。宫女全当她是在望着槐树出神思乡,听说主子原先也是长在南方。
宋晚这才意识到当局者迷,静昭仪顾及着自己能看见树上的女人,其馀宫人皆瞧不见,忧心自己被人看出端倪,完全是多虑了。
静昭仪却还没发现这一点,是以当她夜里忽然醒来,透过窗发现女人竟然回到了院子里,并且背对着她站在月光里时,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漆黑的夜里唯有皎洁无瑕的月光,树影婆娑,静昭仪却没能在地上找到女人的影子。但她又的确踩实了站在地面上,并不想志怪小说里的鬼魂一般飘在半空。
她坚定的猜测又动摇了。
院门没被推开,门边却忽然踏出一只脚,她先是看见一截僧袍,继而整个身子从门后穿了过来。这场面恍若神迹,就连骗术最精妙的江湖骗子也演不成如此真实的穿墙术,静昭仪忘了仪态,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僧人,他正向着女人走来。
“让贫僧一番好找,”僧人的声音空灵而幽然,不知为何,宋晚却从中听出一丝怨念,“帝王后宫,岂是我等可擅入……”
“你也可以滚。”
祁空的声音冷冷地响起,宋晚莫名有些想笑,数年以前,她对旁人仍旧没什么好脸色。
祁空转身朝树下走去,僧人不慌不忙跟在她身后,还未站定,便念了一句佛号:“施主,恕贫僧多嘴一句,你现在看上去……可不太好。”
祁空顿住脚步,她像是微微叹了口气,却又不在意地说:“是吗。”
“正是如此,”僧人却没什么眼力见,又或许他其实也不在意,继续说道,“先前人道大乱,所积攒的苦难与怨气虽说都与祂有干,但最终阴阳之气流转,仍会经天道之手。施主自然清楚。”
“纵使我不情愿,这些时日也得尝顾人间,”祁空的声音没什么波澜,她好像有什么地方与先前不同了,但宋晚却说不出来,“更何况……又何谈‘情愿’之说呢?”
僧人微微一楞,却又虔诚道:“施主慈悲为怀。”
“你错了,”祁空却蓦地转身,风中衣袖翻飞,宋晚无端从她身上看出一种支离破碎的脆弱感,“慈悲的不是我。”
永恒是她的宿命。
宋晚一怔,忽地就忘记了周遭所有,只剩祁空这一句话在耳边经久不散。她像是字啊海中挣扎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绳索,拼命握紧不要松手,最终却抵不住失去意识,在恐惧中等待自己最终的归宿。
然而也就是在转身之间,静昭仪终於看清了祁空的样貌。那当是惊为天人的面容,人世间所有的溢美之词都不足以形容那片刻印象给予她的震撼。她从中看到不染尘世的神性,以及无法直视与明状之态,仿佛窥见未知却如影随形的命运。
“国运衰亡,无可救药。”
女人一字一顿地抛下这句话,轻身一跃便消失在视野里。静昭仪不自觉擡头,却见她双手枕在脑后躺在一根树枝上,俨然一副将要休息的样子,说罢便没了下文。